那时候大哥的腿已经很不好了,有时候觉都睡不好,经常半夜疼醒,但他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干活,没被拉下一趟。放工后,所有人都累得睡死在板铺上,大哥却不肯休息。他去菜市场帮蔬菜公司扛菜,每天凌晨三点到五点,扛两个小时的菜。那些菜一个大包近二百斤,大哥得把一大包的菜从车上扛到三四百米以外的菜市场里,扛一小时三毛钱。大哥就这样日夜辛劳地干了三十多天,回来的时候一条腿已经迈不动,只能拖着走了。
他没舍得花一毛钱为自己买点止痛片,却把自己每天扛大包挣的二十多块钱给周晚晚买了一套的确良衣服。后来周晚晚才知道,那是大哥扛菜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蔬菜公司的人说的内部消息,又求了人家给了内部号,他又去百货公司门口排了整整一宿队,才抢到的布料。
七十年代初的的确良,在大城市人的眼中也是稀有物品,不只是它的价格比别的布料贵好几倍,关键是有钱也买不到。毫不夸张地说,哪个小伙子给女朋友买件的确良衬衫,那相当于后世送一块卡地亚限量版手表了。
这套衣服,在当时的整个杨树沟乡是头一份,甚至整个绥林县城都不多见。毕竟一尺就要一块八毛钱的贵重布料,谁舍得做了衬衫又做裙子,一个月才赚二十多块钱的工资,一家人还得吃饭呐。
当时,整个周家也因为这件衣服炸开了。可不管周老太太怎么折腾,不管继母怎么闹,大哥都没让周晚晚受到一点波及,他一个人沉默地顶着,只有一句话,“囡囡长大了,得穿点好衣服。”
周晚晚心疼大哥,想把衣服交出去,别让他们再为难他了。大哥笑着说没事,只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哥就高兴了,咋地都高兴。
直到现在,想起大哥当时疲惫中温暖疼惜的眼神,周晚晚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无论什么时候,大哥最简单也是最深沉的愿望都是妹妹能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人前,获得肯定,获得喜爱,不是为了面子,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他只是想让妹妹得到一切美好的东西。
前世,周晚晚只知道大哥对自己深沉无私的爱,今生,她又得到了二哥同样殷切的期待。既然哥哥们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倾其所有地想让她做个人见人爱聪明漂亮的孩子,她就做个让哥哥们骄傲的孩子又何妨呢?
至于周晚晚先前的藏拙计划,在哥哥们的期待面前简直不堪一提。什么低调,什么惹麻烦,她周晚晚现在本就是个游魂厉鬼,谁敢破坏她和哥哥们的生活,她就敢毁了谁,没有任何犹豫,不留一丝余地!
天气越来越暖和,中午的时候已经穿不住毛衣了,周晨翻柜子的时候,无意间翻出了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一些母亲以前收集的准备做鞋的破得不能穿的衣服外,竟然还有给他们兄妹新作的衣服。一件是给周晚晚的小衬衫,白底黄花绿叶,水灵得不行,只是袖口和前襟有破洞,但被母亲巧妙地绣上了小花和小鸭子,不翻到反面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两件是自己兄弟俩的棉线衣,也是用旧衣服改的,可是针脚细密,合身舒服,长袖低领,现在穿正好。
这当然又是周晚晚的手笔。既然决定了要改善哥哥们的生活,吃是一个方面,穿也不能太委屈了。只要不超前,不出格,偶尔借着母亲的幌子做点小手脚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别人怎么想,她才不在乎。
家里的小鸡仔在炕上养了两天后就被挪到地上了,黄黄的一小堆,周晚晚每天都去摸摸,顺手喂点灵泉水,希望他们快点长大,就可以拿它们做幌子,给哥哥们开小灶啦。
周晚晚在为给哥哥们弄吃的发愁,哥哥们也在努力给她找吃的。自从周晚晚把那口草叶子糊糊吐出来后,她在饭桌上再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多难吃,她都吃几口。而且自从有了耗子洞里的粮食,周家的伙食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周晚晚也能对付着吃了。
可周阳和周晨不觉得妹妹能对付,看她每天皱着小眉头硬逼着自己喝糊糊的样子,两个人都心疼的不行。每天都琢磨着给她弄点什么别的吃,让她能吃得高兴一点。
这天晚上,周晨睡觉前神秘兮兮地给周晚晚一小把白色带点绿的类似草根一样的东西。“这是毛毛根儿,甜的,你尝尝。”
周晚晚仔细看了看,虽然比记忆里的小,还蔫了吧唧的,但确实是记忆里的味道,带着一丝甜甜的青草香气。
“二哥吃。”周晚晚送到周晨嘴边一棵,又送到周阳嘴边一棵,“大哥也吃。”
两人都小小地咬掉一点点,就装着很好吃的样子让周晚晚吃,自己再不肯动一根了。
周晚晚低头装着吃得很起劲儿,悄悄把眼里的泪水眨下去。这是哥哥们的爱,她知道,现在她表现得越高兴,越爱吃,哥哥们越高兴,比他们自己吃下去要还要高兴很多倍,所以她得好好地,珍惜地把这几根来之不易的毛毛根吃下去。
虽然二哥不说,可周晚晚知道,这几根不起眼的毛毛根,一定得来不易,在这个青草都长不成片的时候,带着甜味的毛毛根对小孩子来说就是石头里的黄金,一根都难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