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没错啊,这沙漠里,不知有多少闻所未闻的妖魔鬼怪,那天看到的多手多眼的泡泡怪,只怕还是个小的。但是饶是那个东西,这些破牙齿,碎骨头,也抵挡不了多久。”
萧怜不吭声,从两人之间穿过去,拾了地上那把辰宿的剑,“时不我待,尽力而为便是。你们两个,现在想要离开还来得及。”
海云上哼了一声,“我才不走呢,你这个女人,整天出尔反尔,一会儿放我走,一会儿一句话就把我给抓回来。这次我学乖了,不走了,省得白高兴一场。”
萧怜也懒得理他一个话痨,凝眉悉心体会左手上的乙木生。
刚才胜楚衣忽然放开她,必是出了差错,只怕,是要提前动手了。
这时,周遭的沙漠中,不再如之前一般死寂,开始有东西蠢蠢欲动。
三人一狼立刻退到了龙骨围成的防御圈中,背向而立,警惕地望着四周。
那些隐藏在黄沙之下的东西,果然被龙骨拒之其外,便缓缓绕着圈子,开始越来越躁动。
萧怜拍了拍银风,“他在哪儿?”
银风原地转了个圈,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她身后。
萧怜便笑了笑,胜楚衣该是就立在她身后。
于是手中绿光渐浓,悉心体会乙木生的力量远远不断的输送向另一个空间。
“楚郎,你在吗?”
“我在。”
“我准备好了。”
“你还差一日的日光储备,如今提前发难,只能竭力一搏了。”
“我不怕。”
“好!”
他将手送进她泛着绿光的小手中,牵起她另一只持着辰宿那把剑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霜白剑起苍生叹,怜怜,你今日为我手中之剑,替我荡破虚空,有劳了!”
萧怜唇角绽出数日来罕见的笑容,“好!”
一双人,在两个世界,以同一个姿势舞起,萧怜周身炎阳火起,借了日光,蓄足了全部力量,正要一剑劈出!
整个沙漠上空,骤然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子声音,“原来你们两个腻歪了两日,就琢磨出这么个法子?是不是太小看我这黄沙之主了?”
原本一片宁静,晴空郎朗的沙漠中,骤然四面黑色的沙暴腾空而起,四面八方如山一般,隆隆而来,速度之快,迅速将龙骨中的人淹没其中。
黑暗中,狂风肆虐,稍有不稳,就会被风沙卷到天上!
萧怜的两只手,没有一刻的放松,一面,紧紧握着胜楚衣的手,另一面,紧紧握着那把剑。
“萧怜,你就这么信任胜楚衣?难道你就没想过,也没问过,他失踪的这半个月到底都干了什么?”水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想知道。”
“呵呵呵……!”水柔轻笑,“你还真是天真啊,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毕竟说出来,实在难以启齿。”
原本一片漆黑之中,萧怜的眼前骤然一亮,便是一片芳草如茵的绿洲,花丛间,有人在缠绵,纠缠旖旎,如海浪波澜起伏不绝,声息绮丽香艳,鸾凤和鸣。
“这就是你的胜楚衣过去半个月的美好时光,与我的美好时光。”
萧怜闭上眼,“你说谎!”
“说谎?既然我在说谎,那为什么你不敢看了?你认得他的背影对不对?说实话,他的脊背真是漂亮啊,可惜被我留下了许多血痕,真是让人心痛。”
“闭嘴!”萧怜怒吼!
“哎哟,你生气了?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对不对?虽然海市蜃楼是我的拿手好戏,可若是没有亲眼见过,如何会有如此逼真的情景给你看呢?他在欢好时,是何姿态,你最清楚不过了,对不对?”
萧怜握着胜楚衣的那只手,就有些松动了,那一边的人似是感觉到她的动摇,反而反手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水柔的声音越来越近,“萧怜,你那花花世界中,男人无穷无尽,其实不论别的,就是跟你深入险境的这两个,我看也很不错,你为什么偏偏要抓着胜楚衣这个负心汉不放呢?”
萧怜咬牙道:“把我身边这两个男人给你,换他!”
水柔轻笑,“哎哟,你还真是无情啊,他们两个对你忠心耿耿,你却拿来换负心人。说实话,我若不是要靠胜楚衣的海皇血脉替我滋养鲛珠,才不会这么巴巴地非他不可呢。”
这时,许久没有声息的乙木生那一端,猛的传来胜楚衣一声怒吼,“萧怜!不要同她讲话!”他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这一句话送出来,之后就再没有声息了。
萧怜一个猛醒,重新攥紧胜楚衣的手,挥剑向黑暗中刺去!
那里面空无一物。
空中回荡着水柔的笑声,“你可真意思,以剑刺黄沙,如抽刀断水,徒劳啊!”
她话音方落,黑暗中股大力轰然而起,直接将萧怜击飞出去。
萧怜左手一空,四下去抓,却再也找不到胜楚衣的手了。
“胜楚衣——!”
无边黑暗中,一阵彻底的绝望!
她将他丢了!
接着,身上被重重一击!
萧怜再次飞了出去!
该是有不知多少实体的东西,在黄沙上向她移来,有尖牙咔嚓咔嚓作响,有无数细小的脚沙沙作响,还有咕嘟咕嘟的气泡声,光滑的鳞片摩擦沙地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形形色色,伴随着某些沉重的呼吸,黑暗中,该是布满了妖魔鬼怪。
水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萧怜,我给过你和胜楚衣机会,可惜你们并不懂珍惜,反而一心想要重新在一起。这万里黄沙中,我就是天,就是一切,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凭什么跟我抢!跟我斗!”
“你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一个肉体凡胎的人!朝生夕死,蝼蚁蜉蝣罢了,你凭什么占有那么好的男人!你不配!”
萧怜刚刚连受两次重击,也弄不清自己到底伤了哪里,口中一片腥甜,勉强站起来,耳边那些怪物的声音更加迫近。
“是的,我不配,可我至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与他心心相映,我为他生儿育女!而你是什么东西!你拿什么给他?你的心在哪里?你拿什么给他生孩子?哈哈哈哈哈……!”
萧怜忽然笑得开心,水柔便气得发疯!“萧怜!你死到临头!”
“是你死到临头!”萧怜爬起来,傲然昂头,一只有力的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左手,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透过乙木生如海啸一般汹涌而来,从她身体中横贯而过,直注右手所持的剑锋之上!
萧怜周身,炎阳天火再起,凄冷的剑映出灼灼的火光!
霜白剑起苍生叹!
飞旋而起的长剑横扫周遭一切妖魔鬼怪,劈空而下!
一声惨叫!
黑暗的狂风沙,如被一道闪电击中,骤然白光耀眼,萧怜飞身落下,借着光亮,看到前方不远处,口角沁了血的一个女子,穿着暴露,一身轻纱,上半张脸莹白如玉,一双通透的大眼睛,而下半张脸,则如同一只沙雕,由细细的黄沙凝结而成,没有嘴唇,露出惨白稀疏的牙齿和狰狞的牙床。
萧怜的身后,一只大手搭在她的肩头,胜楚衣从黑暗中翩然现身,“怜怜,好久不见!”
失去面纱的水柔尖叫,“胜楚衣!你骗我!”
胜楚衣皱眉,“黄沙之主,太天真了,居然跟本座讲约定,你难道不知,本座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妖魔?”
水柔退后几步,“给我杀了他们!”
原本被白光吓退的妖魔,隐在尽头的黑暗中,重新蠢蠢欲动。
胜楚衣抬手将萧怜拨到身后,一道冰渊极寒拔地而起,向水柔所在之地疯狂蔓延而去!
水柔惨叫一声,裹挟着黑色的沙暴逃走了。
萧怜接着白光,赫然看到那道冰渊是血红色的!
她还没来记得及问,胜楚衣抓起她,冲破翻滚着的沙暴逃了出去。
“胜楚衣!”见到外面的天光,她唤了他一声,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就被胜楚衣一把抓进怀里,紧紧地抱了又抱,在头顶狠狠地吻了一下,“我的冰渊维系不了多久,没时间多说!快走!”
不远处,弄尘拉着跌跌撞撞的海云上迎了过来,“尊上!”
胜楚衣道:“弄尘,做得好!我们走!”
海云上惨嚎:“这里这么多活物,你要发动冰渊之极,凭什么只放我的血!”
冰渊!萧怜的脚步停了一下,抓住胜楚衣,“你是方寸天?”
时间紧迫,哪里有功夫细说,胜楚衣抓了她,“怜怜,不怕,是我!”
他看她的眼神,还一如从前,身后是鬼哭神嚎的嘶吼声,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她抓着他的手,继续亡命狂奔。
这时,漫天的狂沙铺天盖地,卷土重来,水柔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清透水润,完全是嘶哑的狂暴,分不清男女,“往哪里跑!全都留下来陪我!”
几个人,一匹狼,一路向前奔逃,身后,几乎整个沙漠都被席卷到了半空,如一只无边魔口,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萧怜牵着胜楚衣的手,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那身后的风沙,已经凝聚成一只硕大无朋的骷髅,向着他们狞笑,“逃啊!逃啊!看你们用两只脚,能逃到哪里去!”
萧怜心头一阵恶寒,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空,脚下黄沙陷落,直接滚了下去!
一通没头没脑的翻滚,几个人落到杀坑深处,撞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跌作一团。
萧怜伸手一摸,龙骨!
再抬头,一只巨大无比的龙头已化作白骨,两只硕大如轮的眼睛,黑洞洞地,仿佛正俯视着她。
萧怜背上一阵灼热的刺痛,被一只手在身后一拍,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气疯了的水柔,掀起的黑色沙暴,裹挟着吞噬天地的力量,席卷而来,偌大的沙坑,在那沙暴之下,瞬间就被填平,将四个人和银风一起,掩埋其下!
“哈哈哈哈!好玩吗?留下来陪我吧!做干尸,还是混沌兽的眼睛,你们选!”
水柔卷着沙暴在半空中狂笑,对下方随之而来的妖魔下令,“把胜楚衣给我挖出来,要完整的!”
妖魔鬼怪,似是全无心智,却对她唯命是从,在黑暗中,涌向了那个被填平的沙坑。
轰!
突然,大地一阵剧烈的震动!
轰!
接着,又是一声!
似是有什么巨大的事物,在黄沙深处,正呼之欲出!
轰!
第三声,一只硕大无比的身影,从黄沙中轰然崛起!双翼张开,似有横扫千军之势!
“魔龙!”水柔一声惨叫!
下方妖魔四散!
“不可能!它已经死了!”
巨大无比的龙骨终于整个从黄沙中活了一般地站了起来,恍如山脉一般的脊骨,轻轻晃动,两只骨翼扇动一下,便振翅飞起,直冲水柔的黑色沙暴!
它一路飞,下方之前被萧怜和弄尘几个人搬走的龙牙如被吸引了一般,从地上拔地而起,重新组合回骨骼上,在冲入沙暴之前的瞬间,巨大的龙头上,上下颌骨咔嗒咔嗒开合了两下,似乎在检查是否好用,之后便满意地,整只没入了沙暴。
铺天盖地的沙暴中,传出龙之怒吼和沙魔嘶哑的惨叫,黑云翻滚,接天蔽日。
这一方晴空下,沙坑中,胜楚衣怀中抱着昏睡中软绵绵的萧怜,双眼定定地望着上方。
帝呤……
骨龙与沙魔的激战,惊天动地,终于,那沙暴之中一声响彻天地的惨嚎之后,所有风沙瞬间轰然瓦解!
巨大的翅膀扇动声由远而进,之后是巨大的双足落地,缓缓走向沙坑边的沉重声音。
胜楚衣抬头,一只巨大无比的骷髅头从上面探了下来,大嘴咔嗒一张,从牙缝里掉出一只珠子。
胜楚衣抬手接住那只鲛珠,笑道:“怜怜,辛苦了,快回来吧,这个样子,不好看。”
那骨龙却晃了晃大脑袋,转过身去,将长长的大尾巴扔了下来。
胜楚衣一笑,“好主意!”
海云上摆手,“干嘛!你们要干嘛?不行啊!我恐高啊!”
弄尘第一个七手八脚顺着龙尾爬上去,回身帮着胜楚衣接过昏睡的萧怜,“你爱来不来,要是不来,你就留在这里变成小鱼干吧!”
“讨厌!”海云上哭丧着脸,顺着龙尾往上爬,“被放血不算,还要坐飞的回去!撞上你们,我是真的倒霉透了!”
骨龙行了两步,刚要振翅,却停住了,回头看胜楚衣。
弄尘也沉不住气了,试探问道:“尊上,辰宿呢?”
胜楚衣面上原本的浅笑瞬间淡去,“他……,他为了救我,死在了沙魔手中。”
那日,被沙魔困在绿洲中的胜楚衣,看着伤心绝望,一心求死的萧怜心急如焚。
辰宿割破自己的脉管,递上宝剑,“尊上,辰宿的全部,不过是一条命,一把剑,都是尊上给的,如今,便还给尊上!”
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沧海诀无所不能之地!
辰宿用自己的全部鲜血为引,给了胜楚衣将那把剑送出绿洲的力量。
当水柔发现他的尸体时,只是嘲笑了一番,就将他扔了出去,喂了妖魔。
然而,胜楚衣不能说出这个事实,因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巨大的骨龙振翅高飞,没过多久,就到了沙漠的边缘,咕咚一声,落在地上,便瘫倒在地,散架成了一摊。
萧怜从胜楚衣怀中,疲惫地睁开眼睛,“你们几个大男人,好重啊!”她哼唧。
胜楚衣笑着将她在怀中紧了紧,跃下骨龙。
几人一狼走出万里黄沙时,秦止卿已经率军在边哨等了许久,见女帝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已经拿到了第二颗鲛珠,便不着急赶回璇玑城,萧怜第一次经历这样灵魂出窍的事,元气大伤,与胜楚衣一商量,决定暂时在边境的小镇里修养几日。
等到安然躺在柔软的床上,喝着香甜的小米粥,萧怜就开始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胜楚衣,我问你,你进沙漠这半个月都在干什么?”
胜楚衣在床边坐下,“进了沙漠没多久,就被水柔的海市蜃楼给困住了。”
“我知道,我问你在她的海市蜃楼中,都干什么了?”
胜楚衣稍稍顿了一下,“怜怜以为,我都干什么了?”
萧怜撇撇嘴,将粥碗放下,“水柔,给我看了些幻像。”
“哦?都是什么?”
萧怜看着胜楚衣坦坦荡荡、平静无波的眼睛,“她给我看你在花丛中……,什么都没穿……,打野战……”
胜楚衣先是楞了一下,接着眉梢轻扬,“你可见了那女子是谁?”
萧怜见他并不否认,心头一阵酸痛,可毕竟人活着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就道:“我看那么仔细干什么,我认得你就是了。”
胜楚衣端起她没吃完的那半碗小米粥,盛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沙魔擅幻像,将虚妄变为现实,你我在沙漠中所见妖魔,皆是化作了实体的幻像。”
萧怜不乐意地吃了一口,满脸的不高兴,“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难不成她还幻化出一个我来迷了你?”
胜楚衣两眼弯弯,“非也,这世间能迷了我的,唯眼前这个怜怜也。”
“那你说我看到的是什么?”
“沙魔除了会造幻像,还擅窥视人的梦境,”胜楚衣盛了满满一大勺,塞进她嘴里,“你看到的,是我这半月来困倦至极,不小心睡着时,做的一场与怜怜难舍难分的春梦。”
砰!一拳!
“哎呀,好疼啊,怜怜。”
“你们鲛人是不是都这么犯贱?”
又是一大勺!
“说起犯贱,我倒想问问,怜怜,你身边那个贱兮兮的鲛人,是哪里来的?”
胜楚衣眼光有些沉,萧怜就有些慌,“内个,他是个算命的。”
门,咣地开了,海云上闯进来,“不对呀,陛下,我不是算命的,我是卖艺的,斩红翎的最新头牌,卖艺不卖身,就是我了!”
胜楚衣手里的那只勺子,在米粥里搅啊搅,“看来,本座不在的时候,怜怜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啊。”
萧怜正想解释,海云上欢脱地笑着道:“是啊,陛下看我跳舞,看得可开心了!还让我给国师算了一卦,结果你猜怎么着,‘凶多吉少’四个字啊!啊哈哈哈哈哈!”
咣朗!胜楚衣将勺子扔在碗里,“走,我们出去说话。”
他抬手拎了海云上就向外走。
海云上向着萧怜伸手求救,“陛下!救我!国师要杀人啊!”
萧怜滑进被子里,将头蒙好。
胜楚衣,你随便吧,只要不要让我再看到他!